從後山精神醫師到另類精神醫師(寫於2002/02/24,曾刊登於張老師月刊)


有一天,我照例打開電子信箱時,收到某月刊的一位執行編輯來函,就這樣,這個專欄「精神醫師筆記」誕生了。

以下便是該編輯來函之內容:

梅醫師:
你好!

我和敝刊總編輯曾多次討論要向您邀稿,以成就我們腦中「後山精神醫師筆記」專欄的構想;所謂「後山」,乃指中央山脈之後,我們假設東、西岸居民所面對、遭遇的精神問題不盡相同,我們希望您能以一位精神醫師的專業、客觀眼光,及隨手筆記的輕鬆、溫馨筆調,帶給我們讀者一些案例故事、問題呈現及您的處理方法。不知您是否能撥冗為我們執筆?又,對我們這個構想是否有任何指教之處?請不吝賜教。我靜候佳音。
祝 新春愉快!


我與該執行編輯及該月刊之總編輯素昧平生,接到這個專欄的邀約,倒也讓我感到受寵若驚。

看起來,他們應該是先有了「後山精神醫師筆記」這樣的構思,然後又透過網站查詢,湊巧的看到了我的那個羞於見人的網站後,便興起了邀請我寫專欄的念頭。

當然他們會找上我的原因是很容易猜測的,一來我是一位已經有十五年從醫經驗的精神科醫師,二來,我已經在他們所謂的「後山」花蓮工作了大約七個年頭,符合他們構想中的人選「後山精神醫師」的條件,三者,看起來這位精神醫師居然不務正業搞了個部落格,可見是有些閒情來寫寫文章的。

事實上,我當時看到「後山精神醫師」的字眼時,還頗有共鳴,甚至對於自己是身為後山精神醫師的一分子而感到驕傲與感動,因為這樣的稱呼難免會讓人聯想到史懷哲的精神。但是當我認真思考以後,我才發現我又想太多了,史懷哲的精神,至少在我這位後山精神醫師身上,我不願意說是早已經死了,但起碼是已經失蹤多時了。我想我最後曾經想像自己是個像史懷哲一樣的理想主義者的年代應該是在我讀高中的時候吧,那時候我讀的是以沙漠為傲的建中,我顯然並不喜歡那段時光,也不喜歡那片沙漠,或許我所不喜歡的是當時的整個教育環境與氣氛吧。(事過近二十多年,我現在因為工作的關係,常會遇到一些高中生,我發現他們之中有不少還是同我當年一同樣地不喜歡自己所就讀的學校,不管學校裡有沒有沙漠或綠洲;還是同樣的不喜歡現在的教育環境與氣氛,不管從高中升大學還要不要聯考。)

既然嗅不到史懷哲精神,為了不要引起讀者們不切實際的聯想,再加上考慮到我可能在明年就會離開花蓮,結束為期八年的後山精神醫師服務生涯。因此種種,編輯小組從善如流,在聽了我的提醒之後,便將「後山」二字拿掉,留下了「精神醫師筆記」。如此一來,我更可以自由的縱橫於後山與前山之上。

說起精神醫師,其實精神醫師可以分為好幾類,若依照治療與服務的對象的年齡層來分,經過不同的專長訓練與學習,有的人成為了兒童青少年的專家,有的人致力於老人精神醫學的服務與研究。而一般來說,精神科醫師們在經過專科醫師訓練過程之後,對於藥物治療的模式都能夠有相當的掌握,在這樣的基礎之上,有的人開始投入學術研究,有的人致力於臨床服務或教學。不論是從事研究或是臨床服務,大多數的精神科醫師會自然的向生物精神醫學的範疇傾斜。這其中會持續投入於心理治療領域的精神科醫師也就自然成了少數族群。

事實上,在今天的精神醫學界裡,當一個精神科醫師會投入相當的時間在心理治療的工作上時,他會很自然的被歸類為另類的精神科醫師。

為何如此?事實上,對於精神科醫師而言,目前台灣的精神醫學的環境與生態,對於心理治療的學習並不十分有利。

記得我在做住院醫師的時候,我的一位顯然是對心理治療的價值不以為然的老師與上司,曾在開會的時候公開的指出,他認為心理治療在精神科醫師治療病患的時候,只是一個可有可無的東西。言下之意,是告訴我們這些未來的精神科醫師們對於心理治療的學習大可不用太認真。後來,當我準備要出國學習心理治療的時候,我當時的老闆又告訴我,「心理治療者個東西大可不必花時間到國外去學。」環境如此,難怪從事心理治療的精神科醫師會被貼上另類的標籤了。

另外還有一個大環境就是,這二、三十年來,精神藥物與生物精神醫學的發展實在太爭氣了,這也使得生物精神醫學毫不費力地就成為了現今精神醫學界的主流,而藥物治療也成為了現今精神疾病的主要治療工具。雖然說,目前精神藥物的發展比較幾十年以前,可算是突飛猛進。但儘管如此,直至今日,仍有不少明顯是生物性因素所導致的精神病患者對於現有藥物的治療缺乏反應。像我在後山的精神科病房中,就經常會見到有部分的病患在嘗試過各種推陳出新的精神科藥物之後,仍然呈現出嚴重的精神病症狀。例如我現在在照顧的一位病患,他多年來始終活在「江澤民是要利用柯林頓搞色情來毀掉世界,所以我要利用核子武器來對抗外星人,只要你們不要讓李登輝知道…」(看不懂嗎?很正常)。在此生物精神醫學為主流的年代,每一個精神科醫師都期待精神藥物能有更大的進展。但這並不代表了,應該忽略心理治療,因為對於諸多非生物性的心理疾病,心理治療仍是無法取代的治療工具。

除此之外,再加上健保給付與業績掛帥的醫療體制的推波助瀾,使得精神醫師們與病患會談的時間越來越縮短。於是,也難怪在許多座談會裡,我們總是可以聽到類似的抱怨,「我去看了一次精神科醫師的門診後,就再也不願意去看了,那位醫師只跟我談不到十分鐘,就已經把藥開好了,我覺得我心裡面的困擾根本還來不及跟他講。」「我試著問醫師能不能替我安排心理治療,他總是告訴我好好吃藥就會慢慢有進步…」

當精神科醫師辛苦的跟病患會談了一個小時,健保只給付給醫院三百塊錢時,在這個以業績掛帥的醫療體制中,在醫院裡,即使那位醫師原本對從事心理治療是有熱忱的,這樣的熱忱不要多久也會被現在的健保給付與業績掛帥的醫療體制聯合澆熄的。

我前面提到,當一個精神科醫師會投入相當的時間在心理治療的工作上時,他會很自然的被歸類為另類的精神科醫師。而當一個精神科醫師非但是從事心理治療,並且還花了兩年的時間去學習催眠治療時,我可能又在不知不覺中被擺在另類精神醫師的更底層了。(即使我發現自己身上還是有許多主流的特質,不信各位可以到鳳林榮民醫院的精神科病房來看看我們的治療與復建是多麼的符合精神醫療的主流精神。)

我是在我的一位同事好心提醒下,才猛然醒悟自己早已被歸類為另類精神科醫師了,也才終於瞭解為什麼有很多人在見到我本人之後,會驚訝地告訴我說:「梅醫師,實在沒有想到你給人的感覺居然是那麼地正常!」,這位好心的同事還熱心地告訴我,所謂「另類」就是「非主流」的意思。


現在,這位另類精神醫師要來撰寫這個以「精神醫師筆記」為名的專欄。我在此做了以上的說明,也等於是先表明我的文章並不代表精神醫師的主流意見。而可以預期的是,在往後的專欄中,筆者將自由自在的攸游在精神醫師、心理醫師、催眠治療工作者等角色之間,與讀者進行午後的對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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